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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桓澈之泪


  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却是令得顾钰身子陡然一僵,那些谋士们也似被这句话电击到了一般面面相觑,这时又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大笑声。

  “六弟,你不是非那顾十一娘不娶的么?什么时候改弦易辙,又对男人感兴趣了?莫不是顾十一娘娶不到,就干脆从她身边的表兄开始下手,反正只要其心不死,总能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一天,难怪父亲总是称赞你这种‘孜孜不倦,吃苦耐劳’的精神,为兄真是不如啊!”

  说话之人正是桓温的次子桓济,只见他懒洋洋的坐在一旁的塌几上,正转悠着手中的一只琉璃盏,佯装一脸惭愧的叹息。

  “你在这里胡说什么?”桓温不禁大怒,喝道。

  他这一喝,那桓济立时从塌几旁跳了起来,十分谦恭的低下头,说道:“父亲,我这不是在赞扬他吗?您一直跟我说,要向六弟学习学习,所以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学着呢!不过,您总不能让我也学他,喜欢男人吧?”

  他嘻嘻的笑着,越说,桓温便越是来气,不由得下令左右军士,喝道:“竖子,冥顽不灵,屡教不改,给我轰下去!”

  “是!”

  那左右军士立即领命,便向桓济走了过来,那桓济似乎还颇有些骨气,气呼呼的站起身来,道了声:“我自己走就是了,用不着你们来请!”

  走之时,却是向顾钰看了一眼,心中暗道:听说那中正考核之上,顾敏便正是因为指证这位沈氏黔郎便是顾十一娘而被反击获罪,之后还被灭了口,如今见桓澈这小子看沈氏黔郎的眼神,可不像是初识,倒是见了心上人一般,莫非这沈氏黔郎真的便是顾十一娘易钗伪装而成?

  当这个念头一起,他心中的邪念也顿时滋然而生:迟早我得将那顾十一娘弄到手,叫这小子也尝尝什么叫求而不得,痛不欲生的滋味!

  桓济一走,场面便是一静,众人的目光又再次聚到了顾钰的身上,似乎想听她会如何回答桓澈的话,可却在这时,校场之上再次传来一阵疾呼声,又一名守门军士疾奔到了桓温的面前,禀报道:“禀大司马,有名自称陈郡谢氏的郎君此刻便在城门外,宣称自己带了圣旨而来,想要求见大司马!”

  “陈郡谢氏的郎君,是谢七郎君谢玄?”桓澈不由得神色一变,暗自咬牙道。

  那军士反应了一瞬,立即答道:“是,他自称是谢玄!”

  桓澈不由得将拳头攥起,身上自然而然的凝聚出一抹阴郁而沉重的杀气,任谁都能感觉到,当听到谢玄这两个字时,这位素来隐忍而处变不惊的桓六郎君身上所骤然笼罩上的一层阴霾和沉郁,这是欲将人杀之而后快的愤恨和沉郁。

  顾钰的心神也不由得绷紧,不过短短的一刻间,手心之中便已沁出冷汗!

  而这时,桓温亦锁紧了眉头,兀自喃喃道:“谢七郎君?便是那陈郡谢氏的后起之秀谢七郎君,他带了何圣旨到来?”说着,又立即下令道,“善,请他进来!”

  “是!”

  那军士响亮的答了一声,立刻转身便向城门外奔去,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众人就见,依旧是一身乌衣的谢玄带了两名军士正疾步向这边赶来。

  而这个时候,众人似又发现了一个密秘,几乎与桓澈适才疾奔到这里的神情一样,这位谢七郎君也是行色匆匆至此,首将目光投射到了这位“沈氏黔郎”身上,也几乎是这一眼看过来,他那急切紧绷着的神情便是一松,露出无比的欣喜和开怀来。

  就像是小情人之间历经了生死,久别重逢之后的欣喜与开怀。

  这可真是……难道这位谢七郎君也与桓六郎君一样,都对这位沈氏黔郎感兴趣?

  但见顾钰无恙,谢玄才整容收回心神,将目光转向了桓温,施礼道:“陈郡谢氏谢玄,拜谒大司马桓公。”

  谢玄谦逊有礼,态度温和,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与身俱来的温文尔雅和贵气,这便是士族清流名门经过百年积累所自然而然培育出来的骄矜与贵气。

  “你便是芝兰玉树生庭中的谢玄,果然名门贵族子弟,好风度。”桓温先是称赞了一句,然后问道,“你带了何圣旨而来!”

  谢玄便命左右递了一只长长的锦盒过来,取出盛放在其中的明黄卷轴,宣读道:“陛下有旨,加大司马桓温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假黄钺!”

  此言一落,又是众声惊喜哗然,黄钺就是黄金为饰的斧,乃皇帝专用,假黄钺就是皇帝赐黄金斧给专主征伐的重臣,此乃无上之尊荣,如今桓温已是军政大权在手,又加侍中,录尚书事,这便是既让他总领兵权,又让他参政朝事,自此以后,大司马温便是权倾朝野,无人敢撼动。

  “陛下还有一言,待大司马廓清河洛,平定苻秦与慕容燕,收复中原之时,陛下必退位让贤,禅让于大司马桓温。”

  谢玄这句话一说完,桓澈便“哈哈”一声朗声大笑了起来。

  “司马岳当真愿意退位让贤,为什么不是在此时,而是要等平定了苻秦与慕容燕之后?”他道,“谢七郎君,你也当我父亲好欺骗吗?”

  谢玄笑了一笑,道:“大司马若此时便行谋图废立,只怕这天下人也不会服你们桓氏吧!自古有尧禅位于舜,千秋万世,传之为美谈,天子既然有让位之贤,大司马难道就没有冶天下万民,忍一时之美德吗?桓六郎君如此聪慧多智,当明白我此言中的道理,玄绝非危言耸听,也绝没有欺骗之意!”

  桓澈听罢,心中更怒,可是面对谢玄如此坦然的眼神,他竟然会生出一丝隐隐的畏惧,毕竟谢玄已是知道他身世之人,他此番前来,莫不就是想以此为要挟,与他默谈一笔交易。

  “桓六郎君,桃林之中,你可还记得我最后说的那一句话!”谢玄又道。

  这句话,谢玄说的声音极小,可桓澈的身子已是猛然一颤。

  “只要你肯劝得你父亲退兵,那么我今日所听所闻,不会传出半点对你不利的消息。”

  便是这一句吧!

  果然……是想拿他的身世来作威胁啊!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你吗?”他不由得冷笑怒道。

  顾钰不禁移步上前,这时,又听谢玄含笑说了一句:“桓郎君,请恕玄情非得已,桓郎君若是肯退一步,玄亦不会咄咄逼人,毕竟,人生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你说是吗?”

  人生三乐:父母俱在,兄弟安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得天下英才而育之,这难道不比争夺天下更有意义吗?

  而前世的你在行王者之道,争夺天下的路上,你又得到了什么呢?

  谢玄的这句话不可谓不戳桓澈的心窝,的确他前世在行王者之道的路上又得到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得到,除了登上皇位时那种终于达成目的快感,剩下的便只有无穷的空虚和寂寞,原以为永远都不会失去的人,最终也失去了。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老子的这句话果然说得没错啊!

  桓澈不由得眼含悲凄的看了顾钰一眼,然后对谢玄说了一句:“你走吧!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有一样我不能答应……”

  说着,他再次看向顾钰,斩钉截铁道,“她必须留下!”

  他话音才落,却听谢玄说道:“不,我来就是奉天子之命,带她回去的,如若她留下,那么我必然也会留下!”

  “你说什么?”

  桓澈的怒火瞬间又被蹭地一下激了起来,他怒目而视,一双瑰丽的眸子仿佛被血染一般的通红。

  这时的顾钰终于忍不住上前,悄然握住了谢玄的手,对桓温道:“黔愿随大司马北伐,以效犬马之劳,但是黔绝不会自降身份以龙阳之姿来侍人,听闻桓公乃是极重贤才之人,想必不会以此方式来折辱于我,是吗?”

  这便是回答了桓澈的上一句话,她说不会以龙阳之姿侍人,也便是不愿意跟随桓澈。

  桓温又怎么听不出来,可如果他真的将她给了自己的儿子,倒还真会让这那些贤士们以为他轻慢士人,以后谁还敢为他效命!

  毕竟,这个时候,他还不能将她就是顾十一娘的身份道出来。

  桓温正要出言挽留,不料,却听桓澈怒喝了一句:“让他们滚!”

  他喝了一句后,又对桓温道:“父亲,有儿在,我们桓氏不需要他们,让他们尽快滚!”

  这时的桓温不禁神色大变,这个时候,如果还看不出儿子情绪极不稳定,他这个父亲也是白当了。

  “澈儿……”他唤了一声。

  桓澈却是斩钉截铁道:“父亲,五年之内,儿也能助你完成北伐大业,到时候别说是这偏居江南的晋室朝廷,便是整个天下也将会是我们桓氏的囊中之物,我们不需要他们,让他们走!”

  桓温忽然无言以对,只当是儿子一时情绪失控所说的胡话,但也不想怫他意愿,便招了两名军士过来,在他们耳边悄然说了一句话。

  那两名军士点了点头,忙走到顾钰与谢玄面前,道:“大司马请二位速速离开!”

  顾钰微微有些愕然,他不知道桓温到底在这两名军士耳边吩咐了些什么,但她能感觉到,桓温绝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他们离开。

  不过,既然话已经说出来,他们也没有不走的道理。

  “走吧!谢郎!”在谢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后,顾钰便与他一起转身向着校场外走去。

  而就在他们各自骑上骏马,向着城门之外慢慢驶去时,站在远处一直目送着的桓澈忽地从一名弓弩手中夺过弓箭,弯弓搭弦,拉如满月。

  箭失对准了那逐渐离去的身影,在月光下闪着极冷的寒光。

  这时的桓温不禁惊骇大变,转眼就见儿子的眼中竟然蓄满了晶莹,一颗硕大的泪水便从他眼眶中溢了出来。

  “桓郎,你以后会不会厌倦我了,就将我送给别人!我见你二兄他们时常会在宴客的时候就将婢女送给他人!”

  “不会,阿钰,你有武艺防身,以后我不在的时候,谁欺负你,你都可以反抗,一切后果自有我来承担!”

  “不就是一个婢女吗?我玩一下又怎么了?这种事情,你也敢拿剑来指我!”

  “就算是婢女,她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婢女,除了我,谁也不许碰她!”

  如果一件事情你觉得自己做了之后会后悔,那就不要做,否则,永远都不要说后悔二字。

  我不后悔!

  我绝不后悔!

  当最后一滴晶莹落下,桓澈手中的箭失终于破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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