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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坦诚与退路


  ……

  到得书房。左章恒坐到太师椅上。不忘给女儿也拎了把椅子。

  看来不管多么愤怒失望,他女儿奴的本质却是一点没变。

  左滴心中既好笑又温暖,她攥紧手掌。

  虽然有两粒老鼠屎时不时出来恶心人,可拥有杨氏左章恒与左淳的太傅府,她怎能不尽心尽力捍卫?除了红果儿,这里,是她活在这世上的意义。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左章恒怒气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心生疑惑。

  左滴直直看着父亲的眼睛,开口道:“爹爹,你想不想做皇帝?”

  左章恒仿佛被雷劈了,打死他也想不到女儿的开场白竟是如此惊世骇俗。

  “你!你胡说些什么!”他气急败坏低声道,“谁教你说的这话?”

  左滴道:“爹爹莫要紧张,此地就你我二人。滴儿只想知道,若是爹爹不想做皇帝,左家已兵在其颈,为何还要将长姐送入宫中?”

  左章恒看着女儿清澈双眸,叹了口气:“我疼爱淳儿如同疼爱你那般,若有一丝机会都不会送她入宫。可这是圣上的主意,我又如何能阻?”

  左滴从怀中掏出那封李嬷嬷偷出的“密信”,递给左章恒道:“可是因这信上内容,故而爹爹以为这是圣上的意思?”

  左章恒接过信,看后大怒:“方氏竟还存了挑拨之心?”

  紧接着又叹息,“若是淳儿没有发生这等事,她便是存心挑拨,又哪里挑拨得了!”

  左滴正色道:“爹爹,并非如此。”

  “长姐上元节走散时,并未遇到圣上,而是鸿胪寺卿温为用家的公子。温公子为人正直守礼,他只送长姐与家人会和便离去,长姐家世姓名他一概不知。滴儿亦曾向萧贞打探过口风,圣上并无纳妃之意。”左滴清楚说道。

  左章恒愣住,喃喃道:“可为父还收到宫中来信,是御前公公吴承福亲笔所写,莫非他也是诳我不成?淳儿进宫与他有何相关?”

  御前公公吴承福,左滴又记下一个名字。蒋高、吴承福这两人,都有嫌疑。

  她思索道:“若是他亲笔所写,那么他与某后之人定有关联,可这世上会伪造笔迹的能人却是有的。”

  左滴把左淳遇到温修文,收到假信,如何被下蛊,如何被骗以及自己同江公公的猜测与谈话一一道来。

  左章恒只听得脸色变幻不定,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中间竟有如此曲折经历和惊人目的,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个二女儿!

  她才九岁,竟如此行事果敢、心思缜密。他呆愣看着左滴,好似从未认识过她般。

  左滴知道此举定会引起左章恒的怀疑。可若她继续藏拙,即无法保全长姐,又不能让左章恒心存警惕。若因此让父亲产生怀疑与排斥,她会伤心却不后悔。

  她掏出罐子放在桌上,垂下眼帘道:“这里面,便是长姐所中蛊虫,想来时日不长,才取得出。若是时日久了,不光心智失常,怕是连命都没了。”

  左章恒沉默良久,声音干涩道:“萌萌,爹爹很久没有这般唤你了。自打你懂事,就非得让我们唤你滴儿。”

  左滴抿嘴,一言不发,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忽然感觉害怕。

  是的,她怕左章恒当她是怪物,不再是那个他疼爱的女儿。她怕……失去这个慈爱的父亲和温暖的家……

  左章恒声音有些干哑,道:“你可知为何只有你的乳名与其他兄弟姐妹不同?”

  左滴摇头。

  左章恒长嘘一口气:“只因你是为父最期盼的一个孩子。溅儿和淳儿出生时,大康初立,百废待兴。我整日忙的连家都回不得,现在想来,欠你母亲与柳氏颇多。”他眼圈有些可疑的红,

  “为父自觉亏欠你长兄与长姐。尤其溅儿向来不亲近,淳儿因为父不得不一人留在临州。为父把所有疼爱与期盼全都给了你。亲眼瞧着你出生,抱着你长大……你自小活泼可爱生机勃勃,为父便为你取名萌萌……”

  左滴泪水模糊了双眼,她能想象到一个满心愧疚的父亲,小心翼翼宠爱着女儿的画面。

  “那么,萌萌!”他倏地语气一变,硬声道:

  “你能否告诉爹爹,是谁教你的这一切?你,可还是左家的女儿?为父的女儿?”

  “我是……我是爹的女儿,永远都是……”左滴哽咽道,“至于这一切……无人教我,我就自己会了……”

  左滴不想说谎,什么遇到白胡子老头,什么被高人收为弟子,她会编可她一点儿都不想编。

  “好!好!”左章恒拍案而起,老怀欣慰,

  “只要你说,爹就信你。我的女儿生而知之,便是男子都拍马不及。这是左家祖上积德,是我左章恒的骄傲!”

  左滴泪眼朦胧,看着面前这个满目慈祥望着自己的男人。

  他是太傅,在康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通古今智天下,乃是当代帝师。

  这样一个伟男子,丝毫不在意自己话中有多少的不合理,只因是他的女儿,便毫无理由的信任和……为之骄傲。

  左滴再也控制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扎进左章恒怀里:

  “我好害怕……害怕爹爹当我是怪物……不再疼我……不要我了……”她哭得委屈极了。

  左章恒偷偷用袖子揩了揩眼角,他轻拍女儿后背:

  “可不管你多害怕,为了长姐,为了左府,还是选择如实相告。”他扶起怀中女儿,看着她欣慰道,“滴儿,爹爹以你为荣。”

  左滴抽抽搭搭,嘟着嘴道:“爹爹若是想叫萌萌……就继续叫吧……”

  左章恒哈哈大笑:“滴儿已经长大,再叫小字却是不该。不过在爹心里,你永远都是萌萌。”

  左滴瞧着父亲胸前的眼泪和鼻涕,破涕为笑:“嗯,我永远都是爹的萌萌。”

  疑虑尽消的父女二人,继续先前话题。

  因父亲已接受自己的“不正常”,左滴再无顾虑,只是罗姨娘也与此事有关,她却半点不敢再说。

  毕竟那时候才三岁,太过惊世骇俗。

  “爹爹,你可曾想过退出朝堂?”左滴试探问道。

  左章恒抚须沉吟:“滴儿如此聪慧,想来也是察觉不妥之处了。”

  他叹气,“非是为父恋栈不去。朝中看似平和,实则危机四伏。滴儿可知晓当今局势?”

  左滴歪着头问:“爹爹可是问女儿朝中局势?”

  左章恒摇头:“非也,天下局势。”

  左滴凝眉:“爹爹难住女儿了……滴儿又不是神仙,整日里足不出户,如何知晓。”

  左章恒道:“当家天下国家众多,可强国却只得四方。北方有昇国,西边的翰国,以及南边南谕国,而我们大康,却在这三者之间。”

  左滴认真听。

  左章恒语带无奈:“论综合实力,康国无疑是当世顶尖。可我大康却是经历过改朝换代。旭末,天下大乱,地方势力拥兵自重,各处起义更是如雨后春笋。当今天子,便是游侠儿出身,他善谋略识人心,很快便凝聚一股强大的力量,后来一路征战,直到推翻前旭建立大康帝国。”

  左滴第一次听老爹讲古,听的甚是入迷。没想到爹爹从前竟是那般慧眼,一下子就站准了队。

  “可是旭国的动荡,也让其他强国看到了吞并的机会。康初立,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昇国举兵南下,还是你外祖杨世礼,率领杨家军血战死守。对方虽兵力倍数我方,但杨家军出名的悍不畏死,后因双方战况胶着,昇国怕被其他强国坐收渔翁之利,方才匆匆退兵。”

  “然后呢?”左滴听得津津有味。

  “昇国退走,可杨家军战况惨烈,已是十不存一。康帝震怒,经过两年调养生息,发兵讨昇。你外祖任征北行军大总管,康帝给他机会让他亲自为杨家军复仇……最后,昇国兵败,以千里之地相让,又送皇子来京为质,双方止戈。自那之后,诸国皆知康国是块难啃的骨头,边疆再无大规模战事。”

  左滴恍然大悟,难怪便宜外祖父要自保,这大康的江山是他保住的,外加拓土开疆,真正的功高震主啊。

  左章恒认可了她的观点:“岳丈他自知功高太甚,加之杨家先祖曾因此获罪,便上交兵权,远离朝堂纷争。为父甚是羡慕,此举不但免了祸起萧墙,若日后再有战事,亦可再次领兵,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

  左滴连连点头,是的,是个老狐狸!

  她看向父亲,目露崇敬:“爹爹之所以不像祖父那般,可是为了这天下黎民?”

  左章恒无奈道:“是啊,康国逐渐稳定下来,可灾祸不断。水患、瘟疫等天灾人祸层出不穷。除此之外,尚有一个心腹大患,前朝刚倾,皇族郑氏的残存族人,始终亡我大康之心不死。诚然,天下不止为父一个好官。可更多的,却是尸位素餐。为父在任一天,便能压得住一天,若是不在其位了……唉,实是于心不忍。”

  左滴打心眼儿里敬佩这样的父亲。

  他明明知道各方都在对左家使绊子,明明知道康帝已不若从前对他那般信任,却因为想多做些事,宁可这样苦苦支撑。

  头一次,左滴开始恨起了萧贞她爹,做帝王的是不是都会怀疑别人要夺他位子?真真不可理喻。

  左滴站直,学男子般煞有其事的拱手行礼道:“父亲品行高洁,女儿受教了,还请受女儿一拜。”

  左章恒看着搞怪的女儿哭笑不得:“你这是作甚?”

  他扶起左滴,叹息,“若你是男儿该多好,左家可以交给你,为父也算对列祖列宗和天下苍生有了交代。”

  左滴行过礼,正色道:“可女儿不同意爹爹的做法。”

  “哦?说说。”左章恒疑问道。

  “爹爹,女儿曾听过一句话: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女儿觉得应该讲给爹爹听。”左滴有些心虚,这个世界有没有范仲淹?

  左章恒反复琢磨这两句话,猛然眼前一亮,击掌道:“妙,能说出此话者定为当世大儒!”

  呃……左滴黑线,谁让你评价这话了?

  她道:“爹爹如今位高权重,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圣心眷顾时,爹爹自是高枕无忧。若是圣心不再,再有他人落井下石,届时爹爹该如何自处?”

  左章恒心道,自己还不若女儿看的透彻,近来所奏频频遭拒,便是训斥也有过几回,这不正是圣心起疑?

  左滴继续:“若是真有那日,爹爹遭人诬陷,左府能不能保住且先不说,便是爹爹门生,岂不是会一并受到连累?”

  她并没有危言耸听,前世太傅府满门抄斩,与左章恒有牵连的不知凡几,通通落得或贬官或发配的下场。

  左章恒悚然一惊。

  左滴还在继续说:“若是爹爹的亲信门生一并遭了发落,这朝堂之上,还有能为百姓说话的好官吗?那爹爹同圣上辛苦打下的大康帝国,会不会变成下一个旭国?”

  左章恒只觉心中郁气难舒,女儿的话如重锤,字字砸在心上!

  他艰难道:“为父何尝不想退一步?可若是退了,岂不更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左滴笑眯眯道:“父亲大可以辞官保爵,然后……”

  不好意思摸摸脑袋道:“办学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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