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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多灵(五)


  事实上,不仅仅是这栋房屋的距离被莫名地拉长了——光线在他们有所察觉前就变得更加暗淡,那扇半敞开的门已经不知所踪,整个建筑都像是被笼罩在一个灰黑色的水晶匣子里——精灵与克瑞玛尔,还有盗贼的眼睛都可以在昏暗阴沉的环境中看见东西,但如今他们看出去,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污浊的纱,什么都看不真切。

  让人们更为清晰地感受到这里与外界区别的还有堆积在脚下的灰尘,那些原本应该干燥轻盈的灰尘变得潮湿沉重,非自然的寒冷气息就像是有生命的那样沿着他们温暖的躯体向上攀爬,让他们觉得自己正埋足于严冬时分的泥沼,表层已经冻结一层厚霜或是薄冰的那种——空气中浮动着如同丝绸般柔软的东西,但等你想要用眼睛或是手去捕捉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像被撕裂的雾气那样消融的无影无踪。

  他们所熟悉的那些景象也产生了似是而非的变化,像是地面——曾经的战士请手艺娴熟的工匠为自己做了一幅精妙的马赛克地画,用无数切割成蜂巢状的小块石材镶拼而出的两尊马首,每只都有两个手肘见方,栩栩如生——一匹白色牝马与一匹黑色牡马,正如众所周知的,战斗之神坦帕斯驰骋在战场的时候就骑着这样的双胞胎坐骑。北方的野蛮人以及许多战士,骑士的信仰都归属于这位诞生与战斗的强大神祗,但就像其他神祗那样,只有坦帕斯认可的追随者才能使用他的圣徽,而其他崇敬着他的人一般都会在服饰或是装饰上采用与他紧密相关的某种象征,坦帕斯的圣花银色剑兰与他的坐骑,白色牝马维若斯与黑色牡马狄若思是战士们常会选用的两种标志。

  为首的克蓝沃牧师不止一次地其他地方看到这个象征,但从未有那一次会显得如此的晦暗与邪恶——它们原本是生机勃勃的,石匠巧妙地用黑色的角闪石来做它们的眼睛,好让它们一如有生命的马匹那样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它们颈后的鬃毛更是在不存在的风中高高飘扬,神气十足;但如今,他们脚下的只有两具交叠的残存尸骨,颧骨高耸,鬃毛如同风干的蠕虫,黑洞洞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它们的嘴微微张开,像是有黑血流出来,可当人们仔细去看时,发现那只不过是缺损的六角小石块造成的假象。

  真像,假象,柱子,墙壁,穹顶,楼梯,它们存在,又不存在,当人们移动时,他们能够听见幼儿与女人在窃窃私语,他们停下,周围便恢复平静。

  他们现在按照精灵与克蓝沃的首席牧师所嘱咐的那样,两人并行,与前后方的同伴只间隔着只要伸出手臂就能碰触到的距离,凯瑞本、葛兰与克瑞玛尔的位置重新加以变动,他们身边不再是以往的同伴而是牧师——葛兰想要提出反对意见时,那位身材魁梧的克蓝沃牧师立即看了他一眼,盗贼马上闭上了他的嘴,他还记得自己正背负着死亡之神的诅咒——葛兰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曾经杀死了一个死亡之神的牧师,但这并不是很难猜到的事情。死亡之神是个吝啬鬼,他鲜少赐予祝福,诅咒也是一样,他可不会无缘无故地在一个凡人身上耗费心思。

  盗贼不知道在进入圣堂的时候,克蓝沃牧师投出却被法师阻拦的神术是哪一个,他只知道他绝对不需要挨上那么一下,他从这群将死之人那儿获得的“恩赏”已经够多了。

  他放轻脚步,向前谨慎的移动,一边轻轻地触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那根细细的银色细绳安安稳稳地缠绕在他的腰上,狡猾地隐藏在盗贼的外袍之中,当葛兰猜度着这究竟是个威胁还是一个帮助时,走在他前方的精灵游侠向前迈出一步——那只是很小的一步,但就那么一眨眼间,他的背影就缩到了只有三分之一那么大,盗贼的瞳孔紧张地紧缩起来,他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但已经来不及了,横亘在他之前的道路就像一块被敲碎的玻璃那样粉碎,他的脚顿时失去了依仗,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向下掉落。

  盗贼反手抓向身边的墙壁,他的手臂一下子穿透了它,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黑影。

  抓住他的是银光闪烁的细绳,他的腰疼的就像是被斧头斩开,但他安然无恙,细绳一端缠绕着他,将盗贼悬挂在黑暗的半空中,另一端伸向不可测的远处——是个帮助,葛兰确定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他的下方,距离他不过十来尺的地方——那是一片简直可以用浩瀚来形容的虫海,蛤蜊白色的虫子,有翅膀,看上去就像是大了几十倍的白蚁,它们的眼睛发着光,摩擦着典型的咀嚼式口器,发出一阵又一阵有节奏的嘎查声,在玛斯克信徒的脚下波涛般地涌动,令人浑身发麻。

  白蚁的食谱中应该不包括人类,不过葛兰可不想试试它们是否已经改换了一份新食谱。

  盗贼的双腿绞住了绳子,试图将自己正过来,他的做法似乎激起了被施加了永恒活化术的条状物的不满,它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差点把葛兰扔进了虫海。

  “不不不不不……”盗贼低喊道:“请别,亲爱的,请别——我只是想要减轻一下您的负担而已……如果您不希望我那么做,好吧,”他小心翼翼地重新脑袋冲下,“如您所愿。”

  绳子蠕动了一下,盗贼只觉得脊背上都湿了,他向玛斯克祈祷(虽然玛斯克很少会去理睬一个失败者),但葛兰从未想过要去测试这位盗贼之神的宽容心——而且即便他向玛斯克的敌人祈祷了,他们又真的会给予回应吗,可怜的克蓝沃,可怜的伊尔摩特,他们连自己的信徒都拯救不了。

  葛兰只希望死亡之神的诅咒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到来,就算是法师的绳子也没法儿拴住一堆粉末是不是,他可不想等他又一次聚合在一起,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正有无数的大虫子在啃咬自己的每一部分,

  幸而玛斯克偶尔也会这么仁慈一下的,盗贼的腰部紧了紧,然后他高兴地发现自己正在被向上拉,直到被拉上地面。葛兰转头观察四周,他现在在一个像是小会客厅的房间里,它就像是已经被人类抛弃了数百年之久,到处可见碳化的丝绸与腐朽的木头,而盗贼的一只脚正插在地板的窟窿里,那个窟窿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容纳他这样大的一个人穿过的,他提出自己的脚,窟窿就在他的眼前愈合了,那些隐约可闻的嘎吱声也随之消失了,就像它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谢谢。”葛兰认真地对那条绳子说:“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坚韧,最聪明的一根绳子了。”

  让他惊喜的还在后面,随着绳子逐渐缩短,绳子的另一端出现在盗贼面前——那一端居然挂着一个伊尔摩特的牧师。

  比克瑞玛尔差点,但要比凯瑞本或是克蓝沃的牧师好。

  “我一点也没说错,”葛兰满意地对自己点点头:“我总是正确的,你说对吗,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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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妖与其他人失去联系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被一股莫名的,巨大的力量投掷到一个庭院里,在站起身之前曾经的不死者折断了一根魔杖——里面储存着一个能够避免位面效果的法术——他在法术生效后才开始探查观望周遭的情况。巫妖的脚下是黏腻潮湿的泥土,夹杂着枯枝败叶,而他的周围,是茂密的灌木与藤蔓,所有的灌木都像是乔木那样高大,尖刺如同匕首——如果不是施法者穿着那件白色的短袍一定会被刺伤,而密如帘幕的藤蔓在不知来自何处的风里微微地晃动着,尖端翘起,试探性地搔动着,像是蛇,又像是绞索。

  巫妖点燃了一小缕火焰,藤蔓受惊般地向后退去,就连荆棘也让开了一道窄小的道路。

  曾经的不死者不认为它们有那么脆弱,“一个邀请。”他低声说。

  他沿着这条窄小的道路向前走,奇怪的是他逐渐觉得这儿十分熟悉——战士的庭院不会有那么大,也不会有那么奢华——他已经看见了不下数十种昂贵的如同金子或是宝石一般的植物,它们不是有毒就是某种法术材料,他甚至看见了在一个小洼地旁生长着好几簇魔鬼手指,从初生的白色到成熟的深红色。

  最后他看到了一尊黑曜石的雕像——一头巨龙的雕像,庞大的身躯遮盖了巫妖的近半个视野,翅膀收拢在身侧,肥大的腹部覆盖着层层光亮的鳞片,它低着头,狰狞的分岔双角向后扭曲着刺向天空,獠牙自嘴里伸出,它的眼睛是罕见的金黄色坚石,散发着如同真正的巨龙一般无二的残酷的光芒,而那道细细的菱形瞳孔就像是随时会将眼前的一切完全吞噬的空间缝隙。

  曾经的不死者猛然站住,他想起来了,这里是——他父亲的王宫,他居住了十四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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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德温又一次地醒了过来,他的喉咙剧烈地翻滚着,他想要呕吐,但他很清楚自己呕吐出来只会是他的内脏与血,他在腐烂,这一点无法扭转,伊尔摩特的牧师们送来的治疗药水只能稍稍延缓这一劣势——他已经从牧师那儿知道他的同伴已经为了他和多灵城中的其他人前往疫病的源头,他们或许会成功,也有可能失败,伊尔摩特的牧师曾隐晦地提醒过他,如果他们失败了,那么就只有将整个多灵付之一炬——无论是怎样顽强的疫病都无法对抗炽热的火焰。

  他们会成功的,伯德温对自己说,他对凯瑞本保持着莫名的信心,还有对自己的,他不会背负着罪名卑微地死去,他会赎清自己的罪孽,将伯德温.唐克雷的名字重新铭刻在泰尔的天平基座上。

  或许只有伯德温,他想道,他从未拥有过这个姓氏,但他可以给自己一个新的姓氏。

  “还有一个人来探望过您。”伊尔摩特的牧师说。

  “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伯德温有些惊讶,因为他不记得自己与多灵有过什么关联,他认识的人不是在诺曼的王都,就是在雷霆堡,或许还有几个城市,像是白塔,他是为了完成国王交付的任务而去的,但多灵,他甚至没有经过过。

  “一个身份尊贵的人。”伊尔摩特的牧师提示说。

  狄伦?伯德温首先想到的就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但如果是狄伦,他是不会进入多灵的,伯德温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他是个谨慎细微的人,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无论是想要杀死他,捕捉他或是拯救他。

  最后一种显然不太可能,伯德温发出一声叹息,狄伦能够在诺曼王都的城外为他让开一条逃亡之路已经远在雷霆堡曾经的主人意料之外了。

  “一位高尚的女性,”伊尔摩特的牧师鼓励般地说道:“诺曼老王之女,新王的侄女,”他在伯德温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从容地说出那个名字:“李奥娜公主殿下——她是为了您而来的。”

  “这不可能!”伯德温惊叫道,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但实际上只是比咕哝更清楚点罢了。

  “仁善的伊尔摩特可从没认为撒谎是种美德。”伊尔摩特的牧师笑吟吟地说:“她确实是为您而来的,她在所有人面前宣称,您正是她的爱人。”

  伯德温晃了晃脑袋,或许他的脑袋也已经腐烂了,所以他才会陷入到这种可笑狂妄的幻想中去——李奥娜,她只是个孩子!她和伯德温见面的次数还不满十根手指,而且伯德温很清楚,他不是那种能够轻易获得年轻女性青睐的男人,他不会弹琴,也不会唱诵诗歌,跳舞更为偶尔为之——而且比起王庭里盛行的那种优雅复杂,轻巧婉转,一对一或是成组的舞蹈,他更擅长的是粗鲁混乱的诺曼传统多人舞,也就是在大吃大喝后胡乱地混入人群蹦跶一番。

  有幸获得王都女性瞩目的类型伯德温也很清楚,富凯与他的被保护人开尔伯爵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李奥娜是个公主,如果不是老王过早以及突兀地离开了这个尘世,她或许还会成为高地诺曼的女王。

  虽然有开尔伯爵的指认,但伯德温可从没相信过他的鬼话,对他来说,那个被用来作为证据的挂坠不过是阴谋中的一环,想要在公主的挂坠中放些东西对于那些恶毒下作之人不可谓不简单——但不,他又怎么会获得一个公主的爱呢?他只是一个猎人的儿子,在被雷霆堡的老领主赐予姓氏之前,他就连看她一眼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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