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交错的浪潮

　　塞尔文低头看着地面上蔓延的猩红液体，厌恶地皱了皱面甲下的眉头，不情愿地抬起脚，将靴子放在了上面。粘稠滑腻的触感即使隔着靴子也依然让他感到恶心。

　　自己的确交代过行动要以快为第一要务，一切活着的都立马处决，但自己也刻意交代了要注意手法，力求干净整洁。

　　这群粗俗的疯子显然没有什么秉持优雅的理念，一路走来，塞尔文感觉自己走在一张散发着腥味的液体红毯上，这恶心的东西上还到处撒着残躯断肢……

　　“现在大致排查一下就行，到了上面再仔细搜索。”

　　觉察到身后脚步声有点太远的塞尔文侧头说道。

　　他的身后大概十余米处，两个裹在漆黑护甲里的小人闻声跑动了起来，带起粘稠液体飞溅的声音。

　　塞尔文感觉这声音在摩擦自己的天灵盖。

　　恶心！

　　他加快了脚步，拐过一个拐角，没注意到自己直接冲入了一间四壁和天花板被泼满内脏的大厅。

　　有东西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落在他的左肩。

　　“啪。“

　　等任务结束，我就把这群狗东西都杀了。

　　因狂怒而颤抖的塞尔文，脑内跳出来一个不可能会实施的想法。

　　他脚下的猩红液体，泛起层层闪烁的网状波纹。

　　……

　　斯科特将全身向前压，左脚踏出一步。地面泛起一阵冲击，他借力向前冲去，如同在贴近地面的低空飞行。

　　另一边的入侵者也屈起腿压低身子，努力稳住重心。但她同时又不想放弃从较高处阻击前冲的斯科特的机会，于是她的背部依然努力挺直，只是微微前探。这是最优的战术姿态。

　　要来了。她在双拳聚集起雷击，锁定了那个靠近的头颅。

　　斯科特以左拳击地。他的身体猛然停住，同时腰部发力，将还在前冲的双腿自然地收到身下。

　　入侵者意识到了她犯的错误。

　　眼前的此人不是可以靠所谓最优战术应对的对手。

　　她急忙将电荷放出，用力将身体向后拉，但是先前采取的迎击姿态让她的重心太前，太低。

　　她看着一米开外的那个男人直接无视了她放出的电击，将收回的左腿压到了地面上。又一波震荡正被压入地面，与此同时，男人从身体右侧甩出了化为残影的右腿。

　　对方用硬接她一招放电的代价，换来这一次攻击机会。

　　化为残影的右腿，下一瞬就会重击她的头颅——

　　如果她不采取行动的话。

　　她的能力是在体表积聚电荷，同时得益于在改造者中也极为出色的身体素质，她能以极快的速度行动，在近身战中拥有极强的压制力，身上的装甲也是以此为目的特化的。她的电离护盾可以挡住反器材狙击枪的零距离直击，她的拳脚可以让装甲车化为废铁，但她脱离了身体的电弧却无法秒杀哪怕一个普通人。

　　可即便如此，也并不意味着她无法依靠这羸弱的电弧战斗。

　　她的意志咆哮着发布命令，原本向着斯科特而去的电击在半途崩溃，化为绵密的网，融入了空气之中。

　　被电离的空气膨胀成空中的冲击扩散开来。对她和对方而言，这股冲击都算不上威胁。但是这股冲击能带给她一点点向后的加速度，也给对方攻来的右腿一点点阻力。借着这一点点的变化，她的面甲与前方闪过的残影轻轻擦过。

　　捡回一命……了吗？

　　……

　　斯科特感受到右脚一击的落空。

　　他并不气恼，反而感到激动。这才是像样的对手。

　　他早就做好了鏖战的准备。

　　他的右腿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扭转，硬生生在瞬间变为向下砸去。斯科特无视肌肉的扭曲强行发力，以右腿为支撑，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拉了起来，拉向前方，拉向闪躲的入侵者。右腿传来肌肉绷断和骨骼碎裂的声音。他比入侵者更快！他赶在对方退出自己攻击范围之前拉起了自己的身体。

　　现在，他和入侵者面对面了。

　　“感谢您的共舞，小姐。“

　　他的脸上浮现出纯粹的快乐带来的灿烂笑容。

　　出拳。

　　凝聚了此刻他能发动的全部震荡的寸拳，命中了对方护住头的双臂。他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质量。这让他想起从前某次打网球的体验。

　　于是他趁兴将寸拳改为长拳，拳头推动着失去平衡的入侵者加速，就像球拍带着球向前挥出。震荡源源不断地被灌输入对方的身体，直到入侵者飞出了斯科特的拳距。

　　他目送那个人形的残骸向后飞出，在空中翻转，然后重重砸到地上。

　　他站起来，再一次恢复端正挺拔的站姿，右腿不断发出啪嗒声。肌肉正在再生，再度身长连结，将每一块骨骼碎片拉回到正确的位置。新的细胞从骨髓中涌出，浸润到每一处断口和裂缝，马上分化为相应的组织。

　　“是不是有点过头了？“斯科特看着那个徒具人形的残骸自言自语。

　　自己收到的命令只是不要死来着。

　　“这样一来，后面还会有人来吗？“

　　这时，他感受到了不属于他的震动。

　　他明白了自己收到的命令的含义。不要死。就以此为目标好好努力吧。斯科特激活了守卫。确认激活前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自语道：“小老鼠也该到了吧？“

　　说完，他确认了命令。灯光熄灭，斯科特消失在黑暗中。

　　……

　　塞尔文站在塔的顶层，感受着脑内时钟在一秒一秒前进着。

　　这是塔的隐藏层，任何公开资料上都不会有这一层的存在，也没有常规的道路可以到达。但是塞尔文根据线人提供的情报，撕裂了名义上的顶层上方一层又一层的装甲后，这个空间便显现了出来。

　　“神的珠宝就在塔顶。“线人曾对他许下这样的承诺。

　　十分钟。进入顶层已经十分钟，他还依然一无所获。塔外面在进行着战斗。军队已经突破他留在塔外的守备力量，正在朝塔的上层前进。塔里所有的电梯都被毁掉了，世界蛇应该不会允许军队直接派空中作战队登陆塔的高层，他们应该会一边派地面部队逐层攀登，一边让自己的直属力量快速抵达高层。现在还留在各层的疯子应该够那些拿枪的傻子喝一壶，虽然最后疯子们肯定都会死，但傻子们也不会很快赶到。问题在于世界蛇的直属力量。

　　虽然线人向他保证，现在塔内并没有世界蛇的守备力量，他发动攻击后增援也不会很快到达。但不是很快有多快？进攻塔的国产中，他的部下们发现塔里的人员都集中在底层，中上层却空空荡荡。这意味着世界蛇对可能遭受到的袭击已经有所准备。自己难度中了埋伏？他回想着狩猎者的样子打了个寒战。绝对不想再看见那玩意儿了，绝对不。

　　他把还留有能响应命令的理智的下战斗人员都召集到身边了，总共三十七人。两个一直跟随着他的搜索系的共鸣者此时正在层内四处搜索，寻找带有神识的生命或者物品，他们把这片不大的空间扫描了十余次，但至今一无所获。

　　为什么？

　　突然，他想到一句话。

　　“那东西未必活着。“

　　线人曾经专门提过这样一句。他本来只是认为可能目标是带有神识的物品而没有对这句话思考太多。但是现在想来，这里毕竟是塔，“神“的领地。

　　“神“的珠宝。

　　他转过身，走近一名下属，从腰间抽出一支尖锐修长的金属针，不等对方反应便刺向了对方的脖子。那名下属马上便哀嚎着倒下，双手捂脸打起滚来，丝毫不顾针被地面折断后深深刺入了自己的脖子。他的全身涌起一条条凸起，像蛇在皮肤下游走。

　　塞尔文快步走出屋子，其余下属一眼不发地跟随着他。他们的身后，屋内传来有东西爆裂，液体喷洒的声音。瞬间，病态的神识浸润了这片空间。

　　一声稚嫩的尖叫响起。声音来自一名共鸣者。他此刻正站在一间小房间的门外，双手抱着头缓缓蹲下。看来是受了刺激，一时肯定派不上用场了。塞尔文一脚踢开他，进入了房间。

　　一个诡异的漆黑球体浮在房间中央。

　　“传送吗……“塞尔文呢喃道。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自己却刚刚来到真正的起点。果然，不应该趟那个疯婆子搅出来的这摊浑水！搞出这么浮夸的”宣战“对自己的行动没有一点好处！

　　但是，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绝对不能空手而归。

　　塞尔文跃入那团漂浮的黑暗，他剩下的下属们也紧随其后鱼跃而入。

　　一阵空间传送带来的独特感觉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封闭的房间。房间并不算大，将近40人挤在一起让它显得更狭小。共鸣者很快发现了房间一角的暗道。塞尔文将那块地板压碎，便显出了下面深不见底的窄井。

　　他迈入井口，任由自己在重力的牵引下加速笔直下坠，不过几秒便进入到一个巨大的空旷空间中。移除掉身上重力带来的速度，他稳稳地落在地面上。然后他设置出一片减速带，他的下属们依次落下，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移动方式。

　　有人点燃火球，挂到空间中央，像一个小太阳般照亮了他们身处的这个平台。地面和穹顶都嵌着干净的白色板材。平台上除了一具穿黑色战斗服的尸体外空无一物，那具状况凄惨的尸体虽然穿着和他们相似的装备，却并不是他们的人员。

　　塞尔文命令共鸣者继续寻找机关。

　　他走近那具尸体，尸体像橡胶般瘫软在地面上，没有任何明显的外伤，身上的装备依然完好。这些装备虽然有很多能看出特制的痕迹，但是仍能明显看出整体基础和自己这边的装备非常相似。

　　就在这时，塞尔文意识到，线人可能没告诉自己全部真话。

　　某处传来轻轻的呜咽。塞尔文赶忙扭头，看见了自己最后的共鸣者被像布偶一样抛起又落下，身体左侧的肋骨被全部撕成了数段。

　　狩猎者！

　　一只巨大的银色金属抓在摇曳的火光照耀下流溢着淡淡的夕阳般变化的色彩，爪间的缝隙中还有暗红的液体淌下。爪子后方的视界有着不自然的歪曲，逐渐变得失真，某个两人高的有着金属外壳的巨大人形怪物显现了出来。狩猎者在塞尔文一行人面前解除了潜行伪装，进入战斗状态。

　　这个庞然大物现身的同时便一爪子拍飞了身边的一个黑衣人，扬起三条长长的血花。更多的狩猎者也显现出身形，而几乎每一个都会在现身的同时带走至少一条黑衣人的姓名。塞尔文看着自己来不及反应的部下们在瞬间就减员了三分之一。惨叫声和血肉撕裂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地下的封闭空间内。

　　狩猎者的隐蔽能力本不应如此强大……塞尔文突然想到铺满此地的白色板块。那东西帮助了狩猎者们藏匿自己。而唯一的出口位于穹顶上方，想要快速脱离此地的方法几乎不存在。打从一开始，这里就是为了方便狩猎者们屠杀而建成的猎场。

　　塞尔文压制住一只扑向他的狩猎者。而更多的狩猎者还在纷纷现身加入这场屠杀。此时他同时压制着附近的四只狩猎者。这东西力量极强，为了锁住他们的行动，塞尔文用上了足以将军用装甲车捏扁的力量，狩猎者们所处的地面都已崩裂且微微下沉，但是狩猎者们却也仅仅只是无法行动。他们的身体依然完好，塞尔文感到他们不存在的眼睛依然在紧盯着自己。

　　天空中的火球熄灭了。塞尔文明白，他的部下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全灭。而随着他的部下的减少，越来越多的狩猎者将会被他的神识吸引而来。他也无法独自应对二十只以上的狩猎者。

　　阴影中，又一个狩猎者扑向了他。

　　塞尔文将第五只狩猎者压倒，然后仰头发出一声咆哮。其余的黑衣人们闻声暴走，立马化为了和狩猎者一样没有理智的怪物。遗憾的是这并不能改变战局。面对狩猎者时狂化，相当于连自身最后的优势也放弃掉，其结果只有更快的灭亡。

　　不过塞尔文也并没有指望这些部下能赢。此刻，他们狂乱喷发的神识对狩猎者而言是无法抗拒的饵食。在他们全灭之前，自己可以得到一点时间。

　　“神“的珠宝就在塔顶。

　　这里一定还不是这座地下塔的塔顶。

　　下方，更下方！

　　塞尔文释放力量，化为均匀的场压向整个地面。很快，他发现，有一处墙角的地面强度比别处稍弱！他将意志凝聚成炮弹轰击那处墙角，但规则均匀的墙角令他的力量无从下手。扭不断，扯不开，砸不坏。

　　他冲向那处墙角，咬紧牙冠，从唇间吐出几个模糊的字：

　　“给我……死啊啊啊啊啊！”

　　终于，墙上的板块碎裂了。他冲入狭小的暗道，却发现，暗道的下方被新的装甲板封住了。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来自塔的主人的嘲笑。

　　开什么玩笑。鲜血涌向他的头脑。双眼变得肿胀。

　　”我一定会或者回去，还会带着那个珠宝。

　　“因为我是特别的，我是主宰者，我是更高的存在！

　　塞尔文，放出声嘶力竭的咆哮。狂乱的神识喷发而出。

　　狩猎者们一齐停下来手中的工作，扑向这边。

　　“给我……”

　　“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空中的狩猎者们被向后震开，地下之塔颤抖起来。暗道下方，一层层装甲被粗暴地砸开。塞尔文以超越重力的加速度下落着，摧毁着眼前的一切。

　　……

　　地下最深处，塔真正的顶端。

　　太在继续下行不知道多远后终于抵达了暗道的镜头，这里只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壁灯散发着微蓝的淡光。走廊的另一端不知道是什么，但他只能前进。

　　此刻，他终于来到这趟旅途的终点。一间小小的房间，有着厚重的橡木制的房门，门上装饰着带精美雕花的黄铜把手。明亮的橘黄色吊灯，粉刷均匀柔和的乳白色四壁，地面是泛着桃红色的杉木，墙角嵌着圆滑的木柱。就像一间不大却温馨的卧室。

　　原本应该是床的位置，横卧着一台半人高的舱体。

　　少女静静仰面躺在玻璃之下，穿着用蓝白金三色织就的礼裙，华丽而不张扬，银色长发如倾泻的月光般铺在身下。

　　就像是神的珠宝。

　　太看着安眠中的少女，心中涌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圣白之塔的心脏中，就该藏着一件这样的珠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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